上官龙荣面色平静道:“骨气，正义？”
“人是要恰饭的，饿死的人没有骨气，只有骨头，更没有力气去执行正义”
门传雨不屑一顾道:“县令大人，我已经二十一岁了，不要和我打太极拳偷换概念”
“我说了，县衙里的人可以养活自己，也应该自食其力养活自己，别总拿吃不饱饭就会饿死的话来当借口，说得好像只有收刮民脂民膏这一个选择，非如此不可”
上官龙荣面色不变道:“传雨，偷换概念的是你，我之前说过了，干杂工，做一天吃半天，干佣兵，做一天可能就没明天”
“照你的意思来，全县衙的人不是当乞丐就是当尸体，你狠得下这个心？”
门传雨不敢置信地摇头道:“我真的不敢相信，你会说出这种话”
“乞丐，尸体？这不就是现在外面穷苦百姓的样子吗？”
“你不想当乞丐，所以就让百姓来当乞丐，你居然这么自私，这么无耻”
上官龙荣沉声道:“自私，无耻又如何，非常时期就得用非常手段”
“反之，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，饭没吃饱还想着干活，那才是愚不可及”
“我们是官！不干活干什么？”门传雨突然吼道。
“我们当然是官，当然要干活，但不是干白工”
“我们是领的是朝廷俸禄，为朝廷干活，而不是为百姓干活”
“现在朝廷不发俸禄，我们自然没有义务工作”
上官龙荣轻声道。
“朝廷的俸禄不也是从百姓身上来的吗？我们领的难道不就是百姓的俸禄吗？”门传雨激烈辩驳道。
“就算是领百姓的俸禄又怎么样？你所说的百姓他们如今在哪？他们管我们的死活吗？”
门传雨愣神，脸色微红，一时无言以对。
“左开口一个百姓，右开口一个百姓，说得百姓个个神圣不可侵犯似的，说得好像我们是百姓的狗一样，必须得无时不刻把这帮大爷伺候好”
“你以为你口中的百姓，又有几个是好东西？你以为他们就不贪婪吗？”
“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瞧瞧，你每回穿着这身捕役的官服去帮助那些百姓，他们真的会感谢你吗？就算有，又有几个？”
上官龙荣苦口婆心道。
门传雨闻言，头低了下去。
上官龙荣接着道。
“没有，几乎没有！那些所谓的百姓他们在享受你付出的同时，但却在唾弃你！唾弃你的官服！”
“你总觉得百姓们很可怜，个个都需要你的拯救，个个都纯洁无暇”
“可实际呢？他们大部分没什么文化水平，品格低劣，充满歧视与偏见”
“这样的百姓你对他们如此上心做什么？图什么？”
“相反，我们关心你，爱护你，你却总把我们当敌人，胳膊肘往外拐”
“你觉得这样很帅气是吗？很正义是吗？”
门传雨听罢，呼吸急促，胸口起伏，看得出来她很想反驳，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。
但低头沉默几分钟后，她还是抬头顶嘴道:“别在这强词夺理，我的事不用你管”
“我是你爹，我不管谁管”上官龙荣反驳道。
“我爹姓门！不姓下官！”门传雨猛然激动道，眼中浮现丝丝恨意。
上官龙荣听罢，面色大变，眼神闪过万般复杂，一旁的江凯明见门传雨这般说话，想要冲上来训斥，只是被上官龙荣挥手示意停下。
上官龙荣长吸一口气对门传雨说道:“你要怎么样才不恨我？”
门传雨指着大堂里的粮袋低头一字一字道:“把这些民脂民膏还回去，不然…不然，我就只能按律法拘捕县令大人你了”
上官龙荣淡淡道:“我什么时候说，这些是民脂民膏了？”
门传雨闻言有些诧异，难道，是自己一开始就误会什么了？
这时江凯明嘀咕道:“不是民脂民膏，是附近的帮派送的，他们非要送，我们也没答应对方什么，只是盛情难却地收下，不犯法吧？”
门传雨听到江凯明这幅圆滑的腔调，不再诧异，心里很是失落，皱眉问道:“哪个帮派突然这么有钱？”
上官龙荣不紧不慢道:“斧头帮”
门传雨不复之前被怼话的心虚，一副恨铁不成钢地质问上官龙荣道:“你不知道，我刚刚抓的偷婴贼就是斧头帮的嘛？”
上官龙荣和江凯明听罢，突然间明白了什么，眼神也不禁划过一丝错愕。
门传雨看出他们的表情，没有多说，只问了一句:“买卖婴儿的钱，你们还能花得心安理得？”
没等门传雨继续说下去，上官龙荣一挥手对江凯明道:“把这些东西都还回去”
之后看向门传雨，那表情仿佛是在问，这样你满意了吗？
门传雨欣慰的同时却也失望，没有回答，低头走出大堂。
待门传雨走后，江凯明走到上官龙荣身旁不甘道“龙哥，虽然这钱路数八成有些阴暗，但衙里确实揭不开锅了，真要还回去啊？”
上官龙荣高高踮脚，左顾右盼，确认门传雨走后，才没好气道:“我怕传雨恨我，哄她开心的，你还当真了？”
江凯明恍然大悟，哦哦点头。
“待会儿让人把粮扛到一些吏员的市井住处藏起来，每天偷偷带回来一点别让她看见”
“之后再把府里闲不住的衙役拉到工地上去搬砖，装装自力更生的样子”
上官龙荣吩咐道，江凯明听完，拔腿就要行动。
“对了，还有，即刻派几个功夫好的快手便衣去查查斧头帮的底细”
“如果斧头帮的实力不强，就直接端掉，反之报到京兆府那边，京兆府要是不管咱们也别多事儿”
上官龙荣想了想，喊住江凯明道。
江凯明有些为难道:“龙哥，这斧头帮一听名字就知道不太好惹啊，就算实力不强，咱们的衙役肯定也会有死伤的”
上官龙荣拍了一下江凯明脑袋道:“你傻啊，我有说让你们去拼命吗？”
“我只说让你们去查查斧头帮的底细，如果不是很强，回来报给我，我自己有人脉可以解决”
江凯明摸着脑袋狐疑道:“龙哥，你说的人脉不会是要请那位高手吧？”
“这不太好吧…人情这种东西，用一次少一次的”
上官龙荣阴阳怪气道:“你自己都说了，这钱来历太不干净，不做点什么，我能花得心安吗？让你去就去，哪那么多废话呢”
“哦，知道啦，这就去”江凯明说道，不过却突然停住脚步问道。
“咦，不对啊，龙哥，你既然要决定要管这事，那为啥刚刚传雨在的时候，你不说？”
“今天好不容易把那倔丫头说得哑口无言，刚才你要是说出来的话，也许父女关系就能缓和了呀？”
上官龙荣自嘲道:“还父女呢，养她这么大，都没喊过我一声爹，缓和得了一时有用吗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，她只会更恨我”
江凯明闻言，摇了摇头，退下忙活了。
上官龙荣则重新躺回太师椅上，呆呆喝茶，若有所思。
而门传雨这时已经走出承天县衙，来到一处“化纳佣兵工会”。
佣兵工会，没听错，这类西幻式的冒险组织也存在于这个世界，不论是组织形式还是发布任务的方式，甚至连名字都是大相径庭，唯一不同的就是它的规模没有想象中那么大。
佣兵工会的构成通常很杂，大部分由一些三四线江湖势力组织东拼西凑而成，里面发布的任务极其繁多杂乱，并且大多不太干净，比如抹人脖子，绑架妇女，定制非法毒药等。
当然，这类任务一般不会明目张胆地贴出来，有门道有资格的人才能暗中接手。
而佣兵虽然号称刀口上舔血，但实际上佣兵入门门槛并不高，有一张户籍证明即可注册成为佣兵。不过普通任务的报酬只有一般江湖宗门的不到四十分之一，很难靠此为生，而只要稍微有点油水的任务，就免不了“违法”两个字，故而有“刀口舔血”一说。
门传雨，也是个佣兵。
只不过她的佣兵等级是最低等那一类，平时做的任务无非是帮哪户人家寻找丢失的猫猫狗狗、去命案现场帮忙验尸、接小孩上下学、偶尔抓几个稍微棘手的盗贼之类的，由于门传雨平日里要“维护正义”，当佣兵是她为数不多能在空闲时间赚外快的工作。
走进只有一层，但还算宽敞的大厅，摆放着十来张木桌，上面没有盔甲男，只有形形色色的“平民佣兵”或喝口小酒，或交头接耳，或鬼鬼祟祟。
避开周遭鄙视的目光，门传雨低头走到柜台前，一位颇有姿色的短发女待工与她打招呼
“是小雨啊，领任务还是结算？”
“陶姐，结算”
陶姐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本账簿，飞快翻阅起来
“嗯，十月份小雨你一共抓了4个采花盗，2个杀人潜逃的地痞，7个客户指定抓的小偷，客串仵作验尸13具，破获小案2起，协助中案1起”
“合计收入，嗯，3920文钱”
陶姐有些唏嘘道。
“好，我现在就结账”门传雨低声道。
陶姐吩咐一位壮年男子去账房取钱，期间唠嗑道:“小雨，你别嫌我啰嗦”
“现在米价一斗（约12.5斤）就要300文，人一个月起码吃两斗米，600文就没了”
“再扯上些其他乱七八糟的，一个月大概要1500文，虽说也勉强还过得去，不过你这代价太大了”
“佣兵行业今年不景气，一个采花贼150文钱，一个沾血的地痞200文钱，勉强半斗米，钱少任务重，真的很不划算”
“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，我劝你还是别干这行了，不光说别的，就凭你这起码85分的长相，去抓采花贼，万一失手了，那后果得多可怕？”
门传雨挠头苦笑道:“我可也没有什么别的技能呀，而且我平日里还要上街维护治安，能在维护治安的同时赚钱，就只有佣兵这份工作”
“况且，我一个捕役，几乎也没有老板愿意雇我，能接受我身份的基本只有这里了”
陶姐摆手打断道:“维持啥治安啊，那是侠客的工作，你总说你是捕役，有这份责任”
“可我之前有空的时候，仔细翻了翻鹿朝的律法，里头只说捕役在官府下达任务的时候有缉捕的职能，没说有强制上街维持治安的职能呀？”
“嘛，法律上没有，但人情上有啊，我是官，就得为民”门传雨淡淡道，声音中缺乏底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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